【环球时报报道 记者 杨沙沙 陈子帅 杨舒宇】编者的话：中国共产党第二十届中央委员会第四次全体会议近日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的建议》（以下简称《建议》）提出，着力打造新兴支柱产业，实施产业创新工程，完善产业生态等。在前瞻布局未来产业方面，明确推动量子科技、生物制造、氢能和核聚变能、脑机接口、具身智能、第六代移动通信等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国家发展改革委主任郑栅洁表示，这些产业蓄势发力，未来10年新增规模相当于再造一个中国高技术产业，为高质量发展注入源源不断的新动能。这些未来产业将如何改变中国的下一个五年？《环球时报》记者与相关产业的从业者进行了深入探讨。

具身智能有望像智能手机一样“普及”

近两年来，中国具身智能产业的高速发展有目共睹，技术成果在民众生活中的“曝光度”不断提升，对于其产业潜力的讨论日渐火热。深圳市人工智能与机器人研究院具身智能中心主任刘少山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具身智能从新兴产业上升为“经济增长点”，意味着这一领域将从技术验证和场景试点阶段跨越到产业化与生态化发展阶段。

刘少山介绍说，过去几年，中国在具身智能算法、操作系统、低功耗算力平台、智能驱动器等全链条取得显著突破，使得机器人能够更自然地感知、理解和参与物理世界的互动。而《建议》明确将具身智能列入应前瞻布局的未来产业，表明国家已将其视为继互联网和移动终端之后的下一个增长引擎。“这一跨越不只是科研成果的转化，更是形成中国标准体系、供应链协同和商业模式创新的系统性跃迁。由于中国在技术、供应链、应用场景多维度领先，中国的标准将有机会成为国际标准。”

乐聚机器人副总裁柯真东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未来5年，人形机器人发展将进入“大脑、小脑和本体三者融合”的新阶段。目前，“小脑和本体”的技术路线已逐渐走向统一，而“具身大脑”的产业化发展路线尚未明确。柯真东认为，人形机器人本身不是一个单独的产品，“我们把机器人定义成一个通用的开发性平台，所有企业都可以去开发适配不同场景所需要的技能。现在人形机器人进入工厂只是走出了第一步，未来还会适配康养、家政等方向。”

不过刘少山表示，这并不意味着“家家户户都会拥有一台人形机器人”。目前，人形机器人仍处于成本下降与可靠性验证的关键阶段，普及将主要体现在工业协作、物流仓储、医疗照护、教育陪伴等高价值场景。换言之，具身智能的“普及”是以多形态、多场景嵌入社会经济系统为特征，而非单一产品的大规模消费。他认为，未来10年，具身智能有望像智能手机的普及一样，成为数字经济的“新终端革命”，推动一个万亿级新生态的形成。

数字华夏（深圳）科技有限公司合伙人刘志强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未来5年，公司将主要聚焦交互智能和场景智能技术领域的突破，“让机器人更有温度，为场景客户提供信息价值、情绪价值和功能价值。”

刘志强认为，人形机器人行业发展的真正拐点，是公众对人形机器人场景应用的信心，也就是人形机器人在少数特定场景下完成批量应用和普及。“这不仅带来资源的聚集，也会给千行百业带来信心。”人形机器人的可靠性和成本降低是逐步形成的。在场景中逐步闭环的情况下，更大的出货量以及更多的场景验证，才能实现人形机器人真正的产业化和可靠性提升。人形机器人的智能化水平除了依赖行内企业的共同努力，还需要人工智能（AI）行业的进步，尤其是智能体能力提升的加持，人形机器人不是超人，而是AI与人类交互的窗口。

想要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产业发展的带动作用十分关键。“具身智能的突破将成为制造业转型升级的重要催化剂。”刘少山对记者表示，一方面，它将带动传感器、电机、减速器、控制芯片、材料等关键环节的创新与国产替代，加速形成自主可控的智能制造链条；另一方面，具身智能系统在智能工厂、柔性生产和人机协作场景的落地，也会推动制造业从“自动化”迈向“自组织化”和“认知化”。换言之，具身智能不仅是一个新产业，更是推动传统制造体系进入智能化时代的“技术引擎”和“产业倍增器”，将会成为这个世界不可或缺的基础技术架构。

量子计算迈出产业化关键一步

作为未来产业发展的关键组成部分，量子技术的重要性日益突显。所谓量子技术，是以量子力学的基本原理为基础，利用量子叠加、量子纠缠、量子不可克隆等特性，来实现量子计算、量子通信和量子测量。例如，量子计算机能带来算力的指数级增长，在大数据、人工智能等领域具有广阔的运用前景。

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近日发布的报告显示，全球主要科技强国均将量子计算视为战略制高点，并通过国家战略引导与资本投入等方式展开激烈角逐，形成多国竞争博弈的格局。随着各国持续加大投入以及技术研发与产业应用的不断推进，未来几年全球量子计算领域的竞争预计将愈发激烈。根据公开报道，各国正积极发展应用生态，“量子实用”随时可能爆发，全球有超过100个企业案例活跃在能源、医疗保健、金融、汽车、航空航天、物流等行业。

从量子信息科技主要涵盖的三大领域来看，量子通信领域已形成广域网络和实用终端产品；量子精密测量则在导航、医疗等场景初显应用价值；量子计算仍处于实验室研究阶段。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教授、中国第三代自主超导量子计算机“本源悟空”研制团队总负责人郭国平告诉《环球时报》记者，“量子计算产业化仍处早期，但技术到应用的转化路径已清晰可见，正从实验室研究走向与行业需求结合的初步商业化阶段。”

郭国平介绍说，全球已涌现300多家量子计算公司，覆盖主流技术路线与潜在应用，并有企业成功上市。国内外均通过产业联盟推动协同创新，如IBM牵头组建包含200多家企业的国际联盟，中国本源量子成立的联盟也汇聚百余家单位，初步构建覆盖硬件、软件、应用及教育科普的产业链雏形。

此外，量子计算在模拟、优化和机器学习方面的潜力正在转化为实际应用。“国外金融、制药、物流等行业已与量子公司深度合作，取得如加速药物研发、提升港口效率等原创成果。国内应用则以金融行业为主，多家机构已开发出量子金融算法，但其他行业的合作尚不广泛。除金融外，量子计算在生物制药、能源化工、气象预测及物流优化等领域均展现出应用前景。”郭国平表示。

为了进一步提高生产力，加快创新，中国正在推动量子技术产业化发展。例如，安徽合肥汇聚近百家量子企业，覆盖量子芯片、测控设备、软件、应用及产业资本全链条，产生了超导量子计算原型机“祖冲之三号”、上万公里星地量子通信、中国第三代自主超导量子计算机“本源悟空”等成果。

量子计算是被誉为“未来产业引擎”的颠覆性技术，正引领全球科技革命和未来产业浪潮。“中国正加速构建以量子计算为核心的创新生态，推动技术从实验室走向应用市场。在政策、科研与产业的多重助力下，中国量子计算技术已跻身全球第一梯队，迈出产业化关键一步。”郭国平介绍说，在金融领域，量子计算可以进行更精准地风险评估和投资组合优化。在航空航天领域，量子计算能够高效处理复杂的流体动力学问题，助力飞行器设计优化。未来，量子计算、超级计算、智能计算和通用计算将协同完成运算任务。如果把传统通用计算比喻成“汽车”，那么智能计算就是“高铁”，超级计算是“飞机”，量子计算机就像是“火箭”。通过“四算融合”，中国有望率先构建“全域协同、自主可控”的算力新生态。

在推动量子科技成为新经济增长点的过程中，还需打通哪些关键节点？郭国平对记者表示，量子计算机的技术路线仍处于多元探索阶段，超导、离子阱等主流路线各有优劣，其产业化适配性还需通过更多实践进一步验证。目前来看当前阶段的核心任务是夯实技术根基，首要突破方向为量子纠错技术，还要同步提升量子芯片可扩展性。同时，关键核心部件的国产化替代与性能优化也需提速。此外还需推进场景化落地，在药物研发、电网优化等垂直领域率先布局“量超融合”应用。最后是强化复合型人才培育，重点填补量子科技与材料科学、医学等交叉领域的人才缺口，为技术突破与产业落地提供人才层面支撑。

生物制造产业规模或比肩新能源汽车

在《建议》中，生物制造被列为应前瞻布局的未来产业之一。俄罗斯Hightech.plus网报道称，包括生物制造在内的未来产业将与新能源、新材料、航空航天、低空经济等新兴产业协同发力，共同构成中国经济增长的主要驱动力。

“我们的理解是，生物制造未来会像今天的新能源汽车或互联网产业一样，拥有同样的体量和规模。”华大集团CEO尹烨10月28日在2025金融街论坛上接受《环球时报》记者专访时，兴奋地表达了对于生物制造这一产业的憧憬——到2049年，生物制造在中国整体GDP的比重将大幅度增加。

中国工程院院士、北京化工大学校长谭天伟近期在公开场合介绍，生物制造是以工业生物技术为核心，利用生物体，结合工程学原理进行产品的规模化生产。与传统制造业相比，生物制造具有高效性、更好的安全环保性。

清华大学党委常委、副校长王宏伟表示，生物制造是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融合发展的重要领域，具备引领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潜力。数据显示，中国生物制造产业总规模已近万亿元。另据预测，2050年生物制造有望创造30万亿美元的经济价值，占全球制造业的1/3。

很多人注意到，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第一次把生物制造作为未来产业正式提出。在尹烨看来，生物制造此次在《建议》中，明确地被当成“重头戏”，也是因为今天人类所面临的一系列挑战都跟生命相关。尹烨认为，严格来讲，农林牧副渔、健康、医疗、材料、环保等领域，都是生物制造的重要范畴。

生物制造也成为大国战略竞争的焦点。“毫无疑问，中美是这一领域的领导者。”尹烨表示，在科学前瞻性方面，美国在基础研究的原则性突破上有优势，但中国的强项在于创新应用。为什么中美在这一领域差距不大？尹烨拿芯片举例称，之所以芯片有先进制程，是因为不同国家掌握的工具（光刻机）不同，“你拿一把钝刀，自然没有手握利器的人切出来的芯片精密。但在生物医药领域没有工具利钝区分，大家在用同样的细胞做研发”。

美国《连线》杂志创始主编凯文·凯利（KK）日前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专访时，特别提及中国在生命科学领域的突破，他认为中国的生物科技展现出强大的创新能力。在其新书《2049——未来10000天的可能》中，凯文·凯利认为，未来25年人类基因测序将普及，而中国有可能成为全球第一个构建全民基因测序大数据库的国家。

今年9月，国务院公布《生物医学新技术临床研究和临床转化应用管理条例》，自2026年5月1日起施行。“这是一个巨大的行业利好，会极大促进生物医学新技术临床研究。”尹烨表示，这意味着明年5月1日以后，业界找到了一条让生物技术和生物药品并走的路线，加速临床转化。

凯文·凯利也提及，美国制药行业开发一款新药的成本动辄超过10亿美元，主要原因是通过三期临床试验的药物比例并不高，90%的在研药物最终会被叫停或者淘汰。未来，随着数字医疗档案的普及，基因测序的普及和全民医疗大数据库的建立，将彻底改变传统双盲测试。尹烨认为，“中国如果实现了全民基因测序，理论上就可能在医学科研方面保持巨大的领先优势”。“中国未来一定会成为全球生物医学生物治疗的中心。”他表示，“十五五”期间，中国生物制造等多行业都将迎来新机遇，国产高端医疗器械将取得突破；农业领域大有可为，更优秀的育种方式将提升粮食作物适应性，沙漠农业、海洋牧场将流行；生物降解将解决今天很多不可降解的环保问题等。

6G时代不止“提速降费”

2025年的《政府工作报告》首次将第六代移动通信(6G)列为未来产业，“《建议》明确第六代移动通信等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据中国IMT-2030(6G)推进组预测，2030年全球6G市场规模将突破1500亿美元，中国市场占比超30%，带动的终端连接数达千亿级。

中国电信首席科学家、美国贝尔实验室院士毕奇，目前正在主导中国电信的无线战略及5G、6G技术演进。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毕奇表示，6G作为数字经济的底座及基础，对于发展航空航天、低空经济、脑机接口、具身智能等起到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对新兴产业的发展至关重要。

“中国位居全球第一梯队，但离‘领军’还有些距离。”毕奇表示，国内6G的研发还处于起步阶段，主要努力方向在于聚焦国际标准的制定。在移动通信向6G发展过程中，中国优势比较明显。

毕奇举例称，中国由于人口多，在移动通信基站的部署数量及新一代部署速度方面独占鳌头。其次，中国能有效地培育较大数量的优质工程师，能在基站系统及终端上继续保持优势，特别在成本竞争方面，国内已经形成较成熟的产业链，有较强的竞争优势。此外，国内企业在积极开展6G关键技术的攻关，数据显示，中国6G专利申请量占全球40.3%，连续多年位居第一。

但中国在6G领域的短板也亟需重视。毕奇重点提及芯片领域，从目前科技发展趋势来看，国内6G发展面临芯片技术挑战。6G所用芯片制程至少是1纳米以下，5G的芯片是7纳米起步，目前已经发展到3纳米，而中国的芯片技术尚未达到国际尖端水平。中国在突破性原创基础技术方面，离国际先进水平也存在一定差距。

中投产业研究院近日发布的报告显示，全球6G竞争呈现“多极博弈”特征。美国通过“Next G联盟”联合盟友，试图主导标准制定。欧盟强调“开放可互操作”原则，实则构建技术壁垒。另据韩国媒体报道，去年举行的世界移动通信大会上，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韩国和瑞典等十国发表联合声明，称就6G无线通信系统的研究和发展达成“共同原则”。

“对普通老百姓来说，6G发展最直接的好处就是提速降费。”毕奇告诉记者，从3G时代只能发送短信，4G时代偶尔可以看看视频，到目前5G时代视频基本可以随便看。到了6G时代，大量地上传视频、图像，获得AI的帮助将使得生活更为方便。此外，通过卫星直连，通信的范围更为广阔。通过与各类传感器融合，人们对移动通信的依赖度将再上一个台阶。

根据Cable.co.uk发布的全球移动数据费用报告，一些国家消费1GB数据的费用分别是：印度0.16美元，法国0.20美元，中国0.38美元，德国2.14美元，日本3.48美元，美国6美元。毕奇认为，每GB流量成本的持续大幅下降，能极大地帮助企业加快数字化进程，提高产出效率。

对于“未来10年将再造一个中国高技术产业”这个提法，毕奇表示，核心是推动高技术产业从“量的积累”迈向“质的飞跃”。“这次《建议》在人才培育与引进，机制改革及优化等方面都做了非常好的部署。如果能有效地实施，对中国6G发展，将起到非常积极的作用。”毕奇称，在6G国际竞争方面，将来可能既有竞争又有合作。美国的短板是工程和制造，中国在制造及产业链方面独具优势。在客观互补条件的驱动下，根据《建议》，进一步做好自身的发展和科技升级，有可能迎来合作大于竞争的国际局面，为中国在移动通信领域的技术升级及领军目标，创造足够的时间及发展空间。